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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光年以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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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光年以外

診室裏,醫生仔細觀察了仍在滲血的傷口,而後點頭道:“處理得很及時。不過傷口太深了,又來回撕扯過,創面非常大,還是需要縫幾針。”

說著,又讚許道:“你自己包紮的?”

顧嘉年搖了搖頭,指著一旁的遲晏:“是他幫我包的,我自己下不了手。”

“手法不錯啊。”女醫生擡頭看了眼遲晏,隨即低下頭,輕聲打趣道,“男朋友?長得真帥。”

顧嘉年知道醫生是好心想要轉移她的註意力,仍是局促地漲紅了臉,連忙擡頭看了眼遲晏,小聲否認:“他不是……。”

“哦,那是另一個?”

醫生拖著長音,視線在遲晏和賀季同之間逡巡片刻後,陡然提高音量問道:“哪個是男朋友?幫我固定住她的腿,可千萬不能亂動啊,要開始縫了。”

她這話說得賀季同楞是沒敢伸手。

片刻後,遲晏伸出手,穩穩地按住顧嘉年的膝蓋。

疼痛在剎那間傳來,顧嘉年咬緊了牙沒吱聲,手不受控制地胡亂抓著,攥緊了某個布料。

剩下的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。

一共縫了三針。

好在醫生的手法利索,顧嘉年沒遭太多罪。等縫完針,醫生又重新包紮了傷口,一切處理妥當後,那陣鉆心的疼痛總算消減下去。

顧嘉年滿頭大汗,如同脫力般往椅背上靠。

由於方才過於用力地咬緊牙關,此刻卸下勁來只覺得太陽穴和眼窩處鼓鼓地脹痛著,還伴隨著輕微的耳鳴。

耳邊依稀聽到隔壁診室那個摔破頭的小男孩兒在撕心裂肺地哭喊著,以及遲晏和她說他要去取藥。

她無力地點了點頭,卻發現遲晏一直站著沒動。過了一會兒,他把手裏的藥單遞給賀季同,支使他:“你去取吧。”

顧嘉年擡起頭,疑惑地看過去。

診室明亮的白熾燈下,遲晏的臉上帶著難得的無奈,她順著他的眼神往下看,這才察覺到他的襯衫下擺被她緊緊攥在手心裏。

她攥得很用力,以至於他不得不稍稍彎腰來遷就她。

顧嘉年登時紅了臉,立馬松開手。

遲晏扯了扯被攥得皺皺巴巴的下擺,隔著透明的隔間玻璃看了眼隔壁同樣在縫針、正咧著嘴鬼哭狼嚎的小男孩,又回過頭,看著顧嘉年滿頭的冷汗,輕輕“嘖”了一聲。

“也沒比人家大幾歲,還挺能忍。”

“怎麽會?”

顧嘉年沒看他,想了一會兒,又重覆了一遍,“我下個月就成年了,起碼比他大**歲吧。”

“你不也就……比我大六歲?”

聲音漸漸低下去。

遲晏氣笑了:“還挺不服氣?傷口來回撕扯……要是你不逞能,或許不用遭這麽大罪。”

顧嘉年驟然被拆穿,心虛地把腳從椅子上拿下來,疼得哼唧了一聲。

耳邊又聽到他沒什麽情緒地說:“你這個年紀,想哭就可以哭,覺得疼不用忍著,沒人笑話你。”

“那到了你這個年紀呢?”她擡頭,裝作隨意地問道,“不開心就得忍著?”

診室裏的白熾燈十分晃眼,遲晏低下頭,慢慢悠悠地睨她一眼,哂道:“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再說吧。”

*

車子在外婆家的院子裏停下。

顧嘉年想著醫藥費是賀季同去取藥的時候付的,便主動問他要了微信,打算之後給他轉。

賀季同隨口道:“讓遲晏推給你就行。”

顧嘉年楞了一下,擡頭看了眼副駕駛的靠背,老老實實解釋:“……我沒有他微信。”

她有他家的鑰匙,卻沒有他的聯系方式。

他們每天見面,但卻不是需要聯系的關系。

“你沒問他要微信?”

賀季同不知為何語氣古怪地重覆了一遍。

顧嘉年點點頭。

賀季同忽然笑出聲,飛快翻出手機二維碼給顧嘉年掃上,然後轉過臉,沖副駕駛上的人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。

遲晏面無表情地嗤了一聲,沒理他。

顧嘉年發完驗證消息,突然覺得現在是個好機會。

她鼓起勇氣,裝作隨意地問了句:“對了,遲晏,要不順便我們也加一下微信?偶爾聯系也方便。”

“……”

副駕駛上的人沈默了一會兒:“……順便?”

賀季同已經把頭埋進方向盤,肩膀不斷抖動著。

顧嘉年沒明白他在笑什麽,只以為遲晏是不想加她,臉登時變得滾燙。

她覺得有些難堪,連忙故作大方地擺手,聲音卻很勉強:“沒事沒事……我,我就是隨口一說。”

“……”

賀季同再次沒忍住,爆笑出聲,又在他瞥過來的眼神裏轉過了頭,對著窗戶笑。

顧嘉年正在納悶他到底在笑什麽,副駕駛那邊忽然遞過來一個手機,上面有個二維碼。

她驚喜地道謝,忐忑地加上了遲晏的微信。

*

由於顧嘉年意外受傷,晚上的家宴被迫中止。

舅媽送了做好的飯菜過來,顧嘉年忿忿地吃了好幾只蒸螃蟹。

飯後,舅媽和外婆攙她上樓休息。

木格窗外的天氣由晴轉陰,染紅半邊天的火燒雲逐漸被烏雲覆蓋,天空時不時發出低沈的雷鳴。

不多時,雷雨來臨。

冷空氣席卷而來。

顧嘉年躺在床上,打開微信。

遲晏和賀季同都已經通過了驗證。

她點開遲晏的微信。

昵稱是Y.C,顧嘉年思索片刻,猜測這大概是他名字的首字母倒過來。

頭像則是一張大霧裏的森林。

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層層疊疊地隱在霧氣之後,朦朧又野性。

顧嘉年看了一會兒,把圖片存進手機裏。

接著又點開他的朋友圈,是一片空白。

她有些失望,想了想,把備註名改成“遲晏”。

又把賀季同的備註改成“季同哥”。

她照著今天的醫藥費賬單,給賀季同發了個紅包。

【季同哥,今天謝謝你。這是醫藥費,你記得收一下。】

賀季同沒有收紅包,而是一連發了好幾條語音過來。

顧嘉年一條條點開聽。

【我這兒正堵車呢。錢你就自己收著吧,哥哥不差錢。】

【再說了,我還想給你發紅包呢,感謝你給我扳回一城哈哈。是不是覺得哥哥比遲晏長得帥?】

顧嘉年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,緩緩地打出一個問號。

【?】

她從小便不善交際,喜歡一個人躲著看書,這便造成了對自己心思敏感的同時,與人相處卻十分遲鈍。

上學時經常由於聽不懂他人的笑話和潛臺詞而遭到取笑。

賀季同又接連發了兩段語音。

【我和遲晏從小學到高中都在一個學校。我特麽每年都是全校女生公認的校草第二,你說憋不憋屈?何況第一的那個人跟你還是表兄弟。】

【他!也!有!今!天!】

顧嘉年仍然一頭霧水,本想再打個問號,可仔細回憶了下車上發生的事,再結合之前賀季同誇張的笑聲,表情逐漸僵住。

從他們的角度來看,她和遲晏認識這麽多天,從來沒問他要過聯系方式,卻主動要了賀季同的微信。

然後還十分“順便”地要了遲晏的微信。

“……”

顧嘉年有點窘,想要解釋幾句,但又不知道怎麽說。

總不能發一句【我其實覺得還是遲晏更帥一丟丟】吧?

顧嘉年沒再多想,只溫吞地回了一句:【我沒有別的意思,就是想給你轉賬而已。】

賀季同笑得很燦爛:【沒事,只要遲晏不知道就行。】

“……”

顧嘉年默默地轉移了話題:【季同哥,你在開車嗎?去晝山?】

【嗯,回工作室。我還沒跟你說過吧,我和遲晏合夥開了個作家工作室,他負責寫,我負責處理版權,也會接一些影視編劇的活。】

顧嘉年原本想問問他遲晏的筆名,可思考過後又覺得有點唐突。

還是等以後混熟了再問好了。

她想到方才賀季同說,從小到大都跟遲晏在一個學校,便問道:【你們一直在晝山上學?我表弟開學要去晝山一中了,他讀理科,你知道一中理科怎麽樣嗎?】

賀季同沒有再發語音,而是打字過來:【一中整體教學質量還不錯,不過具體的,我也不太清楚。】

過了幾秒,他又敲過來一句。

【我和遲晏在熙和,和一中不在一個區。我是理科生,遲晏讀文科。】

顧嘉年正想回覆,他又發過來一句:【嘉年妹妹,我先不說啦,要開車了。】

她只好刪掉回覆,發了句【拜拜,路上小心。】

晝山市熙和中學……

他的高中時代,會是什麽模樣呢?

顧嘉年心血來潮,找到熙和中學的校園網站。

在搜索欄裏試探著打下“遲晏”兩個字。

幾秒鐘後,她驚喜地發現,網站真的給出了一個索引鏈接。

是熙和文學社檔案館的網址,遲晏的名字赫然在歷屆社長名單中。

原來他高中的時候,是文學社社長啊。

顧嘉年飛快點進那個網址。

裏面有歷屆社長的簡單介紹與照片,全是統一的紅底二寸照。

顧嘉年一張張地往前翻,在翻到某一頁時忽然屏住了呼吸。

熙和文學社第二十九屆社長,高三文科一班,遲晏。

居中的照片裏,一個十六七歲的男生穿著件幹凈的白襯衫,沖著鏡頭勾起一邊的嘴角。

他的眼底彌漫著笑容。

那笑意是松弛、陽光、愉悅的,寫滿了自信與灑脫。

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氣質。

顧嘉年驚喜地看著這張照片,慢慢彎起了唇角。

她兩指在屏幕上向外滑,放大照片,仔仔細細地觀察著。

他的樣貌與現在渾然一致,卻多了幾分青澀,也多了幾分玩世不恭、不可一世的驕傲。

顧嘉年屏息看了許久,如獲至寶般把照片存進手機裏。

她興奮地坐直身子,把熙和文學社的網站翻了個遍,接著又去翻學校貼吧,想要找到關於他的蛛絲馬跡。

這個過程並不困難,因為他在校的那幾年中,貼吧裏不斷有帖子在議論他。

那些帖子下的樓蓋了一層又一層。

“遲晏這次又考了文科班第一,他成績這麽好,應該會去北霖大學吧?”

“我怎麽聽說他想去晝山大學。”

“他好像眼光挺高的,沒聽說過有女朋友。”

“長得好看、成績好、家世又好,眼光高一點也正常吧。”

“好懷念遲學長,他擔任熙和文學社社長的時候,社裏的閱讀氛圍真的好好。”

“是啊,他走之後,文學社逐漸形式化,年年走下坡路呢。”

……

顧嘉年一條條瀏覽著這些帖子,彎起的嘴角就沒有放下來過,只覺得他的一切都令她驚喜,令她歡欣鼓舞。

一些帖子裏甚至有人發了他的照片。

顧嘉年翹著腳俯臥在床上,點開那些照片,一張張仔細翻看著。

有一張是在籃球場裏。

模糊的背景下,少年的身影正好在聚焦點,他手裏拿著球突破他人的防線,臉上的笑容肆意又張揚。

一張是在講臺上。

他在某個場合作為學生代表發言,手裏連稿紙都沒拿,氣定神閑地對著全校師生,侃侃而談。

還有一張是在走廊。

他倚靠著欄桿,身邊圍了五六個人。他與他們在交談,眉眼輕松,言笑晏晏。

……

顧嘉年猶如挖掘到了一個寶藏,貪婪地把每一張照片都下載下來,存進手機裏。

她像一個兢兢業業的考古學家,反覆翻閱著所有和他有關的帖子。

她對他的了解不再局限於爬墻虎別墅的一方小天地,而仿佛坐上了一架時光機,穿越到他的從前。

顧嘉年的腦海裏,逐漸構建出一個中學時期的遲晏。

——眾星捧月般的風雲人物,成績優異的尖子生,全校公認的校草。

走到哪裏都是焦點。

她與有榮焉,心中喜悅,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揚。

等反覆瀏覽完所有的帖子,夜已經深了。

雷聲漸歇,雨卻沒停。

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窗沿上,順著老化的玻璃窗縫隙湧進來,打濕了書桌一角放著的書包。

顧嘉年眼皮一跳,一瘸一拐地走過去,打開書包仔細檢查裏面的東西。

好在幾本讀書筆記都沒有弄濕,筆也沒有漏墨的跡象。

顧嘉年松了一口氣,忽然從書包的側面欄摸到了她的學生卡。

她下意識拿出來檢查。

彎起的嘴角霎那間僵住。

學生卡上,是一張顏色寡淡的、毫無笑意的臉。

眼神麻木地看向鏡頭,疲憊卻沒有焦點。

顧嘉年模模糊糊地記起來。

這張照片,是高二上學期掛失之後補拍的。

拍這張照片之前,她剛從班主任的辦公室裏出來。

班主任說,她這次的期中考試成績實在太差,需要找家長。

她滿心慌張和焦慮,無人可訴說。

顧嘉年想起了那段在霖高的日子。

因為成績差、又是擇校生,被老師建議不要參加任何社團,專心讀書。

她坐在班級的後排,每天獨來獨往、沈默寡言。

如同一只離群的孤雁。

她一個人去吃飯、一個人打水、一個人路過熱熱鬧鬧的籃球場,行色匆忙到從未駐足看過一場球賽,沒有為人歡呼過,沒有給人遞過水。

她甚至從來沒有趴在走廊的欄桿上,和人眉飛色舞地聊過天。

那些屬於青春的澎湃、熱烈與悸動,似乎都和她無關。

她幾乎用盡所有的課餘時間,想要努力地往前追趕。

卻依舊擺脫不了“差生”這個名號。

……

腳上的傷口忽然開始細密地疼痛起來,那疼裏又帶著一些癢和麻。

顧嘉年緩慢地將那張學生卡翻過來,照片朝下扣在桌上。

夏雨依然,肆無忌憚。

她麻木地躺回床上,許久後,扯過被角蓋著臉。

然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。

就算真的有時光機,讓她與他同齡。

他們之間也根本不會有交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 第十章 小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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